音乐与绘画是同源的两种艺术形式。清代画家王原祁早已有言:“声音一道,未尝不与画通,音之清浊,犹画之气韵也;音之品节,犹画之间架也;音之出落,犹画之笔墨也”。
从威尼斯画派到19世纪,画家们尝试以色彩和光影表达旋律。到了现代,一位上海画家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以绘画展现音乐”的成功道路,他就是甘锦奇。
“走得再远,故土和祖国依旧是最深切的牵挂。”甘锦奇受邀为上海大剧院创作壁画时,他一口答应,潜心创作数月,并将作品慷慨捐赠给他的故乡。作为一名身在大洋彼岸的艺术家,看到故乡愈发国际化,祖国日益繁盛,他与有荣焉。 在甘锦奇回国办画展之际,我们邀请他来到淮海中路,在浓郁漫溢的咖啡香气里,甘锦与我们分享了他半个世纪的艺术生涯。

著名旅美画家甘锦奇先生
植根于沪:男儿立志出山关
甘锦奇是地道上海人,身着深灰衬衫,气质谦和内敛,开口时的上海话更添亲切。其家学渊源塑造了独特气质:出身书香门第,外公为知名版画家,父亲是热爱古典音乐的大学教授,母亲为受人尊敬的医务工作者,兄姐自幼分别习练小提琴与钢琴。在浓厚艺术氛围中,甘锦奇不仅自带乐感,还旁听兄姐课程接受音乐训练;受外公影响,他五岁便展露绘画天赋。父母每周六晚送他去画室学画,他乐在其中,父母的鼓励更成为他坚持创作的动力。
16岁时,甘锦奇暂别艺术理想,背着小提琴、携画具赴淮北农村插队。农闲时,他常在旷野中以琴声排解苦闷,悲怆的小夜曲随风消散。期间,只要返沪,他必登门向俞云阶老师求教。“俞老师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导师,不仅传授绘画技法,更以言传身教教会我如何做一名真诚的艺术家”。绘画与音乐相伴,陪他度过这段艰难岁月。
1974年,甘锦奇凭音乐专长考入文工团任小提琴手;1976年,又以扎实绘画功底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正式开启绘画艺术生涯。
忆及大学时光,甘锦奇满是怀念:“当时我们这届不足百人,但老师们热情高涨,每晚开设精彩讲座,我们得以博采众长,学习各位老师的专业强项,十分幸运。”毕业后他入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任本科班主任期间秉持“教学相长”理念,常带学生外出写生、平等交流,还曾连续两年获评模范教师。有趣的是,甘锦奇在美院因“玩音乐”小有名气——回国任教时恰逢国内流行音乐兴起,他组建乐团,负责吉他演奏与谱曲,课余赴文化宫演出。父亲察觉他或混淆专业与爱好,提醒他专注提升绘画专业能力。虽搁置音乐“副业”,但音乐的种子已在其艺术创作中扎根,为他后续探索以笔触、色彩传递音乐情绪埋下伏笔。
远渡重洋:天下谁人不识君
1987年,已在上海拥有安稳教职的甘锦奇为精进专业选择东渡日本深造。他一边求学,一边任职艺术设计公司,期间举办的音乐题材画展,颇受日本美术界专家认可,并建议“日本艺术氛围偏传统,想学技法还是应去美国。”甘锦奇亦有同感,他认为在日两年最大收获是借文化展览拓宽视野,遂于之后赴美国加利福尼亚国际大学继续深造。
初抵美国,甘锦奇面临语言隔阂、文化陌生与经济压力的多重挑战,常以肖邦《G小调第一叙事曲》慰藉心灵——这首乐曲先抑后扬,从减弱的旋律到尾声的激昂,恰如其彼时心境。他将这份情绪倾注笔端,创作融合中国水墨写意元素的写实油画《叙事曲》,并携作品参展美国艺术家协会年展,最终获第四名。这幅画也在纽约音乐界引发关注,为他打开音乐题材创作的国际之门。
美国是爵士乐爱好者的天堂。甘锦奇在日本时便喜爱爵士乐,赴美后更系统学习其历史、理论与钢琴演奏。“爵士乐是极具美国特色的艺术,抽象又跳跃,虽难被东方文化背景者理解,却深深触动我的灵魂,与我对抽象的认知高度契合。”他以“点的自由节奏”结合具象审美,创作比莉霍利黛、阿姆斯特朗等爵士名家肖像,用明快多变的色彩,定格演奏家的灵动瞬间。
同时,凭借自身音乐修养与频繁观演、与音乐家交流的积累,其笔下的音乐人物形神兼具。如《卡拉扬》中,指挥家双目微闭、身体后仰,左手轻抬似触碰声部,右手握棒点定音符,背景深浅紫棕色块间,乐队若隐若现,尽显交响乐的恢弘。

甘锦奇先生画作《卡拉扬》
世界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在他笔下呈现“两面性”:拥琴时自信微笑,演奏时神情肃穆。为凸显这两种状态,前者用印象主义浪漫色调,后者以经典深色调为主,马友友见后不禁赞叹:“你其实就是个音乐家!”甘锦奇的古典乐画作,均以线条贯穿,他解释:“古典音乐旋律清澈如溪流,是具象的线性表达。”

甘锦奇先生与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受访者提供)
此外,甘锦奇还是位文学爱好者,尤爱莎士比亚作品。“从画家视角看,莎士比亚作品难直接转化为绘画,但改编成顶级芭蕾后,便成了绝佳素材。”他以抽象手法、鲜艳色彩,展现芭蕾舞蹈动作的动态变化,形成独特的芭蕾主题系列作品。

甘锦奇芭蕾系列作品(受访者提供)
自上世纪90年代赴美后,甘锦奇的创作聚焦古典音乐、爵士、芭蕾三大主题。谈及创作,他坦言:“我更尊重舞台实景,追求写实表达。”这要求他不仅精准捕捉人物特征,还需深谙舞台情景、灯光处理,细致观察艺术家的舞台状态。
献礼上海:最忆是家乡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当年背着简单行囊只身漂洋过海求学的青年人成为一名国际著名艺术家后,看着祖国日益昌盛、大洋彼岸的家乡上海以崭新的面貌拥抱来自世界各地的友人时,他感到深切的骄傲自豪:“这些年我每次回来都看到上海有一些变化,前几天走在南京路步行街上,两边路灯整整齐齐很大很明亮,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打扮的都很漂亮,我发自内心认为上海毫无疑问是整个世界中的一颗钻石”,而他能做的,就是用画笔,为这片土地增添一抹属于自己的色彩。
于是,在复旦大学视觉艺术中心落成,负责人邀请甘锦奇担任培训班老师时,他便答应下来,“我其实一直很热爱讲台,能把自己所学的知识传授给这些学生我很高兴。”尽管当时他在结课时给学生们打分非常严格,但是对我的匿名课程评价却出乎意料的好,所有学生都给我打了很高的分数。而他所教过的那些学生直到现在也跟他保持很好的联络,这是他作为老师最开心的事情。
除了教书育人,甘锦奇先生还为故乡的地标性建筑多次奉献自己的作品。2004年,上海大剧院邀请他为贵宾厅创作大幅油画。望着高悬挂在大厅里著名旅美画家丁绍光和旅法画家朱德群美轮美奂的“艺术女神”和璀璨夺目的“复兴的气韵”,甘锦奇久久沉思——如何以自身所学为这所家乡的艺术圣殿锦上添花。然而,创作刚刚开始不久后,他又收到了另外一份来自家乡的邀请函——始建于1930年的上海音乐厅整修,这栋建筑的负责人找到甘锦奇,邀请他为这个焕然一新的艺术圣地创作两幅油画。
因音乐厅要在当年的10月1日翻新落成,甘锦奇在当年夏天多次往返上海,在音乐厅平移工地现场飞扬的尘土里耐心听工作人员为他详细描述这座建筑的历史和前景,在四楼巴洛克风格的大厅里细细抚摸延伸向高空的立柱,神情凝重地听设计人员向他表达心愿。虽然整个过程很少讲话,但他一直根据设计人员提出的需求仔细构思,回到美国后便开始创作。几天后,就寄回了两张样稿,一幅是里面包含国际著名指挥家伯恩斯坦的大型交响乐,另一幅则是民乐合奏,素材取自于中国民乐团在金色大厅的演出场景。如今,这两幅画面气势恢宏,凝重而潇洒的画作就悬挂于音乐厅二楼两侧的主墙上,而他的那幅《四重奏》则被收藏在了贵宾室里。

甘锦奇画作《四重奏》(受访者提供)
完成音乐厅的国庆献礼后,甘锦奇又马不停蹄回到上海大剧院作品的创作中。经过周密谋划和精巧构思,以及几个月时间的闭关创作,他终于完成了这幅以剧院上演的经典剧目为主题内容,长5.8米,高1.8米,题为《艺术的春天》的画作。提到创作这幅画时的情景,甘锦奇一边笑一边跟我们讲道:“这种巨幅画作创作起来是蛮艰苦的,我把一整块巨大的画布铺开在板子上固定好,悬挂起来后,我有一个梯子不停爬上爬下,爬上去画几笔之后迅速下来,远远观察看看是否可以,然后再继续,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体力活。”几个月的闭关创作,酝酿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作:铺开的巨幅画布上以大笔刷出的灿烂的色块为底,虚实相映间交响乐队、“图兰朵”、 芭蕾舞“天鹅湖”以及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相继登场,形象展现了上海这个国际舞台的精彩纷呈。

甘锦奇先生创作时的工作照(受访者提供)
谈及这些年里为故乡献礼时的感受,甘锦奇动情地讲道:“在上海音乐厅和上海大剧院那几幅画作落成时,我真的很感动,因为作为一个上海人,我希望能够为故乡奉献自己更多好的作品,也能够让我的下一辈记住这些瞬间,培养他们对这里的感情”。
作为一名旅居在美的华人艺术家,甘锦奇回顾自己半个世纪的艺术生涯时说:“我见过许多顶级的音乐家和画家,他们的事业成就,都来自于一种根植于内心最深处的‘大爱’,这种爱是没有国界的,因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国际语言’,它能够弱化甚至消除不同文化之间的隔阂与冲突。回到现实来看,上海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因为它张开双臂拥抱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多元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和谐共处,交融共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非常幸运能够在博物馆里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展览。”
“所以,或许东西方文明有不同,但以艺术,无论是音乐或者绘画为媒,比如中美两国多到对方的博物馆或艺术馆举办展览,双方依旧能够友好交流。沟通交流多了,也就对对方的文化更了解了,这也是我们在美华人的心愿。”甘锦奇说道。
(李奕昕,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外联室助理研究员;宋珂嘉,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研究生)
“汇流”是澎湃新闻国际部和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共同打造的专栏,聚焦中美关系,“希望在人民,基础在民间,未来在青年,活力在地方”,讲述太平洋两岸双向奔赴的一个个逐梦故事,挖掘两国人民友好交往智慧,厚植友好根基、积聚友好力量,推动合作共赢的时代发展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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